此心安处是吾乡（第7天）

作者：张家卫

以色列百日散记（7）
 

中秋，赏月，乡愁，一代一代的游子们都是这样过的，从古到今，好像就没变过。

“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白居易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在谁家。”——王建

“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 崔颢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 —— 纳兰性德

“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 —— 贾岛

当然，最让人耳熟能详的是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还有王维的“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又是一年中秋，我在以色列。好像已经有太多年的中秋，一个人过。

中秋，赏月，乡愁。

听一位福建的好朋友说，他的一位朋友拿加拿大护照在祖国因疫情居住超期被罚款几千，并限期出境。

另一位好朋友听了后说“因为他给祖国添乱了”。

听了，有点心堵。

余英时老先生是我推崇的一位文化长者，他有一句挺有名也不少争议的话“我没有乡愁”。

1989年后，余先生立誓不回大陆，说了一句很著名的话“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中国！”

其实，这句话的源头是一位叫做托马斯.曼的德国作家。

1938年初，纳粹势起，托马斯不得不跑到了美国，他对记者说：

“这（流亡）令人难以忍受。不过这更容易使我认识到在德国弥漫着的荼毒。之所以容易，是因为我其实什么都没有损失。我在哪里，哪里就是德国。我带着德意志文化。我与世界保持联系，我并没有把自己当作失败者。”

说到文化，余先生还有一句名言：“哪里有自由文化，哪里就是我的故乡。”

源头在本杰明·富兰克林这里，他说：“哪里有自由，哪里就是我的祖国。”

这些先贤们的意思，不是没有乡愁，而是一种不得已的心里慰籍，可也道出了“乡”的深意——不仅指故乡，还指本心。

故乡指的是出生地，还有归属地。归属地指的不是血缘，指的是自由。

故乡与他乡之争，我们总会纠结不已。可在余先生看来，不过浮云。

苏轼也诗云：此心安处是吾乡。

传闻余英时老先生曾明言不愿再回中国大陆，可大陆还是挺看重余先生。政府将他在安徽老家潜山县官庄镇金城村的祖居修缮一新，还派出一支19人的乡亲团到美国拜访，恳请他回乡看一看。

也许是一向敦厚的余老先生被问急了，冒出来一句狠话“我没有乡愁。”

余老先生的话说的有点猛了。

我理解余老先生，还有那些先贤们的话，因为他们是过来人，是用脑袋过明白人生的人。

不过，就心境而言，我还是喜欢席慕容的诗歌《乡愁》多一些：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

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

 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

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

 离别后

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

永不老去

特拉维夫是以色列的第二大城市，也是一座现代都市，这里的海滨数得上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海滨之一，海的名字叫地中海，沙滩的名字叫做地中海沙滩。

Yoyo、小熊、夫卡、小圆、小月一帮年轻人，今晚喊了我来到这里，吃了饺子，开了香槟，就着TWG Tea的月饼，赏了月，也聊了家乡，聊了他乡，聊了家乡还有他乡的人和事儿。

说起了刚刚在Taxi上与司机的问答，司机问我：

“为什么这么晚要去海滨？”

“去看月亮，今晚的月亮最圆，是中国的月亮节。”

“看到月亮，你会想月亮究竟是谁造的这个问题吗？”

“我没听懂。”

“你看路边停的那些车子，你看到它们的时候，会想这些车子是谁造的这个问题吗？”

“工人吧。”

“对啊，是工人！那么月亮究竟是谁造的呢？”

“也许是上帝吧。”

“哈哈，对，也许，也许是上帝。”

“为什么月亮节要看月亮？”

“中国的语境里，亲人们如果今晚一起看月亮，就会像在一起一样。”

“他们会死吗？”

“我没听懂。”

“亲人们即使在一起了，可是二十年、三十年后，他们还是会死的。你想到这个了吗？”

“我没有想！即使我想了，我们还是要在活着的时候好好在一起，这是人活着的意义。”

我问大家“以色列的出租车司机都是这样聊天吗？就像北京人会聊中南海一样？”

大家说“以色列的好多出租司机会是话痨，上来就会问‘你多大了？哪里工作啊？从哪里来的呢？每月赚多少钱？’ 甚至还会问女生‘你有男朋友了吗’这样的无厘头问题。你今天碰到的这个算是奇葩。”

这司机看起来有些年纪，我使劲的去发音这司机的名字，好难！邮箱收到了Gett App发来的收据，他的名字叫Mena Hem Stein。

Stein（施泰因）是犹太人的名字。在车上的时候，我问他哪里出生？他用手指指着下面说“就在这里”。

Stein（施泰因）是当地的犹太人。

犹太人从哪里来？这个问题有很多的答案。研究者们普遍认为，犹太人的祖先在以色列的这块土地上发展出了一种集体归属，然而在第一圣殿被毁之后（公元前6世纪），大多数的犹太人都生活在了以色列的土地之外，直到今天。

犹太人的故乡，犹太人的本心，与上帝有关，与自由更有关。

加拿大那边发过来的月亮照片好圆好大。

朱大姐天鹅农场的中秋篝火晚会来了百人，唱歌跳舞，方圆十公里内的老外们来了五六十个，这才是他乡与故乡的完美合唱，才是艺术，才是吾乡。

多伦多小众俱乐部股东祖哥的《枫.正红》摄影作品首发和布展办的圆满，高朋满座，圆了他的梦想，也让人从他的镜头里看到了加拿大也是吾乡的真实画面。

北京那边发过来的月亮照片也好圆好大。

我们的今晚月亮悬的太高，看的就没有那么通透，好在月旁总是伴着一颗星星，让人顿时温暖了起来，遐想了许多……

一愣神的功夫，月亮和星星都滑到了云彩下面，夜空变得妩媚起来。

今天是周六，是犹太人的安息日，沙滩上的人本来就少。午夜过了，静悄悄的。

我和小熊踩着沙子，去到海边，面朝着哗啦哗啦涌动的地中海，唱了一首歌，吟了一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唐人诗句。

今年的中秋，在上帝的“应许之地”过的，心安处就是吾乡。

——张家卫以色列百日散记（2022.9.10，第7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