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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哭不哭,你这傻孩子

阿太说:“死亡真的是个不错的家伙,当它要来了,它会把灯给你打开,因为死亡认为,这些记忆,都是你的财富。死亡是非常公平但可能欠缺点幽默感的朋友。”

我眼眶红了,说:阿太你不会走的。

我阿太哪想过,自己能活到九十九岁。

关于死亡这事,从六七十岁开始,她便早早做准备。

阿太一度觉得自己是被死亡遗忘的人。

从六七十岁参加这个“死亡观摩团”,一直到九十九岁,我阿太猜了二三十年,死亡这家伙却死活不来。

阿太特别喜欢站在入海口,往陆地回望。她眯着眼睛,好像看得见汇入大海的每条河流,以及汇成河流的每条小溪。

阿太说,潮一涨一跌,就是全世界奔波的水们,终于可以在这里安睡了。

阿太的房子在海边,海边的房子总需要有个院子,院子里可以晒制鱼干或者紫菜。阿太围着院子种了一圈玫瑰。“空气就会变甜,还可以防贼。”

住在这个海边小镇的人,没有什么精神生活,可这人也不能只是靠吃东西活着吧。于是,一个人生命中的那些鸡毛蒜皮和酸甜苦辣,就是别人有滋有味的精神养料。

生在海边小镇的人,就是这样活着,他们总喜欢叫自己讨海人——向海讨生活的人。

这里的讨海人无论站在哪儿,都觉得是站在船上,讨海人觉得土地下面还是海,觉得土地随时会像甲板一样摇晃的。

虽然生在海边小镇,可很多人不甘愿活成一样的故事,但阿太从小就觉得,人生有确定的情节其实挺好的,因为不用另外找活法。相同的活法里,还是有不同的滋味的,她觉得这样就挺好。

不远处就是海,海翻出来一条浪,又被新追过来的海水吞了。那条浪去哪儿了呢?阿太就会看着整个海面,海翻出来无数条浪,又吞没了无数条浪。

海上一浪一浪,那点渔火一明一暗,最终流到大海深处,也不知道是否还燃着。

阿太说,她小时候大半夜跑去神庙找神婆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些一明一暗的渔火。

阿太说:我知道的,这世间一直在变化着,哪能用过去的经历去教谁面对未来?对于未来,老的少的都一无所知。我想,我就把我认为对的活法活出来,如果他们也觉得对,就跟着这样活;他们若觉得不对,就自己找。

阿太又说:你知道吗,人有好多辈子的;你知道吗,人为什么这么多辈子?就是要一辈子一辈子地过,最终过到人间困不住你了,那魂灵自然就轻盈了,也不用谁封,到时候你自然知道自己不是神也是仙了。

阿太有她的生活观:我们的生命本来多轻盈,都是被这肉体和各种欲望的污浊给拖住。

“肉体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伺候的。”

我也明白了,人用了一辈子又一辈子,以这一身又一身的皮囊,去装了这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我们的命运终究会由我们自己生下。我们终究是,自己命运的母亲。

事实上人们都是用自己的故事去猜度别人的,猜着说着,反倒被别人知道了,说话的人大概经历了什么样的人生。

很多人的内心不怕苦难,怕的是不安定。

我问:神也会死啊。

阿太说:会死啊。没有人供养,没有人记得,他们就要死了。

阿太要死的那一刻,先是得意地笑了,然后温柔地像是在安慰某个小孩,她用亲昵的语气说:“不哭不哭,你这傻孩子。”

守灵的时候不能哭,要哭丧队哭;出殡的时候不能哭,还要敲锣打鼓,要让人知道这是喜丧,亡者是幸福地死去的;要入土的那刻一定要号哭,让亡者知道亲人的情感;葬完之后亲人们要拼命地庆祝,并且大喊:发啦发啦。意思是,亡者找到风水宝地,死得其所,会保佑整个家族兴旺发达……

我知道,只要有人记住她曾经是什么样的,她在你面前就会又活成什么样。

今天是4月4日,清明,早上三点半就睡不着了,脑海中全是那些已经成了“神”或“仙”的亲人。

读了一本书《命运》,阿太的故事,让我一次又一次泪湿了眼眶,因为好多的故事就像是我家的故事,我就用书里的语言记下了这个故事。

作者蔡崇达在后记中说:我终于明白,这人间从来没有生离,没有死别。这人间不过是,天上的人来了,天上的人回天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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