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大师的“悲欣交集”
- 张家卫
- 8月4日
- 讀畢需時 6 分鐘
弘一大师出家前的名字叫李叔同（1880年-1942年），享年63岁。
据相关文献记载，1942年10月2日下午，弘一大师身体开始发烧，渐示微疾。 7日，他唤弟子妙莲法师到他的卧室，准备写遗嘱。 10日下午写“悲欣交集”四字交给妙莲法师。 13日晚7时45分，弘一大师呼吸急促，8时安详西逝，圆寂于泉州不二祠温陵养老院晚晴室。
弘一大师写就的这幅遗墨现为上海圆明讲堂珍藏，尺寸为23×23cm，篇幅不大，仅比烟盒略大一点，未钤印，字体朴拙，墨色由润而枯，一气写就。
距今80余年来，这四个字的含义一直是人们热议的焦点。但相对于内容的解读，弘一大师临终前三天所书的这四个字的笔体，也一直备受争议。
人们对于弘一大师临终笔体的争议在于：一代书法大家临终前所写的“悲欣交集”四字，竟然一点都没有书法大家的样子，也不像他本人以前的笔体，却很像孩子一般的稚嫩拙劣。因为太过于粗拙，甚至有人怀疑这幅字是有人代笔写的，或者是被后世误认为弘一大师本人写的，事实上不是。
然而，根据相关佐证，现传世的“悲欣交集”四个字，确实是弘一大师临终所书，我也觉得，弘一大师圆寂之时是1942年，年代距今实在是并不久远，以讹传讹的概率要低太多。
弘一大师圆寂之时所托付之人是妙莲法师，他在弘一大师诞辰110周年即1991年时，接受过一个采访，采访者叫道仰，详细叙述了弘一大师临终之时的情形，就包括这幅遗墨“悲欣交集“。采访文章发表在国立台湾大学的刊物上，可信度比较高。
弘一大师生前对妙莲法师的器重、信任和评价，可从大师的一些信件中窥见一斑。1941年弘一大师致永春普济寺妙慧法师信中称:“妙莲法师道念坚固，悲心深切，为余所最景仰者。”
弘一大师圆寂前5个月住进温陵佛教养老院，特请妙莲法师从开元寺前来同住。临终前6天手书“余于未命终前，临命终时，既命终后，皆托妙莲师一人负责，他人无论何人，皆不得干预。国历十月七日，弘一。”并盖私章。
我因此整理了一下目前比较主流的观点：
有研究者认真甄别了弘一大师不同人生阶段的书法作品，事实上，即使是普通人也可以从表面看出，弘一大师在他人生的不同阶段，书法作品确实也随之有了明显的变化。
弘一大师出家前，当他还是李叔同时，因为青年时期喜欢临魏碑，所以他的书法作品大多是用笔方峻、笔力劲健的风格。
39岁出家之后，弘一大师的书风完全就换了一种风格。乍看之下，竟会让人有“不是同一人所书”的错觉，出家后的作品变得满是淡冶、雅致，而且还特别喜欢“留白”。
而相比弘一大师最初出家时候的书法，晚年他的作品则愈加谨严、明净、平易、安详。
但他临终前三天所书的这“悲欣交集”四个字，有研究者说：若从书法专业角度评判的话，实是完全颠覆书法的存在。
有人说，会不会是因为临终时，弘一大师气若游丝、手腕没有力度所致呢？有懂得书法的人断然否定，认为学过书法的人都知道，即使是在完全没有气力的情况下，只要书法家提笔，其功底依旧是不会“完全不可见”的。也就是说，写字时的力度，并不会对书画作品有太大影响。
一众书法名家的解读中，最令人愿意信服或者不得不信服的是一位同是佛门中人的书法大家的解读，他说：弘一死前的“悲欣交集”四字，虽丝毫没有他作为书法大家的书风，但却恰是他作为书法大家甚至佛家高僧的最高境界。原因很简单：这四字，结字无尘气，运笔无火气，点化空灵，无一丝约束的痕迹。一句话：好自在啊！
有人由此解读：在弘一大师写下这四字时，他实际上已不是“弘一法师”，而是天地万物！如此之笔体，凡尘里，谁能模仿？
翻阅了记录弘一法师圆寂的不少记载，他的最终离世，确实是并没有可以致命的疾病。但他最终却安然离开了，而且年仅63岁。所以，大多的研究者认为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弘一法师最终的离世是因为：他已圆满了。而他的圆满，恰已在“悲欣交集”里显现了。
我不懂书法，所以不敢妄自揣测，只是觉得这书法够神奇，确实像极了小学生刚学会写字或者刚学会拿毛笔写字的人写的字，记忆中我最早那毛笔写字写的就是这个样子，那时候我还是小学生，我们最早的书法课是“描红”，但总想舞画两下的我，会找来一张报纸，在上面写几个刚会写不多的字，那时候应该写的是“毛主席万岁”。
不过，弘一大师的书法功力以及佛学造诣，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与小学生相提并论，更何况主流观点里也已经将临终前弘一大师书写时气若游丝的无力状态用书法家的理论给否了……
可是，我一直还是以凡夫俗子的眼光来看待弘一大师“悲欣交集”的四个字，我觉得与书法没啥关系，就是弘一大师在临终前最想说的四个字而已，至于书法家们非要说这是至高境界的书法，那么我也没办法反对，据说小孩子可以通灵，因为他们洁净，而大人们通常很难通灵，因为不洁净，除非修炼或者天使下凡。如是，弘一大师就是修炼到如孩童一般了。
道听途说，妄自揣测，不如静下来看一看弘一法师自己是怎么说的。《传承与未来读书会》第294期推荐阅读这本《悲欣交集：李叔同人生感悟》，摘取的都是弘一法师生前的自述或者佛法宣讲，按理说绝对的有权威。
弘一大师在他的书中有三次提到“悲欣交集”：
第一次：“到了九月下旬，我移锡（yí xī）灵隐受戒。正是在受戒期间，我辗转读了马一浮送我的两本佛门律学典籍，分别是明清之际的二位高僧藕益智旭与见月宝华所著的《灵峰毗尼事义集要》和《宝华传戒正范》，不仅悲欣交集，发愿要让其时弛废已久的佛门律学重光于世。”
这一段是弘一大师在《我皈依佛教的精神上的出生地》中写的段落，说的是民国七年，即1918年，本名李叔同的弘一大师，在39岁这一年，在杭州虎跑寺正式剃发出家，法名演音，号弘一。
第二次：“我最初接触律学，主要是朋友马一浮居士送给我的一本名叫《灵峰毗尼事义急要》和一本名叫《宝华传戒正范》的书，我非常认真地读过后，真是悲欣交集，心境通彻，亦因此下定决心要学戒，以弘扬正法。”
这一段是弘一大师在《选择律学为我毕生研究方向》中写的的词句，回顾的正是他刚出家时受这两本佛门律学典籍点化的心境，足以说明他的“悲欣交集”正是从那个时候在他心里就落了种子。
第三次： 岁次壬申十二月，厦门妙释寺念佛会请余讲演，录写此稿。于时了识律师卧病不起，日夜愁苦。见此讲稿，悲欣交集，遂放下身心，屏弃医药，努力念佛。并扶病起，礼大悲忏，吭声唱诵，长跽经时，勇猛精进，超胜常人。见者闻者，靡不为之惊喜赞叹，谓感动之力有如是剧且大耶。
这一段是弘一大师在1932年12月（岁次壬申十二月，52岁）时的弘法讲稿，标题为《人生之最后》，此处他写的“悲欣交集”非自己所感，而是他观察的另一位法师了时律师在大病中阅读该文稿时的感受以及表现。
阅读完这本《悲欣交集》，我更坚定地认为“悲欣交集”只是弘一大师在临终前最想说的四个字而已，他写给了自己“圆满”，也写给了弟子们以及这个世界可以获得“圆满”的心境和他认为可以获得“圆满”的途径，与书法实在没有什么关系，我是认可气若游丝一说的。
事实上，弘一大师遗墨上最不能忽视的是还有三个字“见观经”！
这里的“观经”指的是九千字的《观无量寿佛经》，我猜想，弘一大师最想表达的应该是他那时那刻涌入内心的一种复杂情感，这一情感就是“观经”故事的再现，他终于要去极乐世界面见佛祖了，圆了他半生的追求。
《观无量寿佛经》这部经，讲的正是阿弥陀佛西方极乐世界种种景象的。
于是，他吩咐妙莲法师去拿一张纸来，妙莲法师想必是紧张，找来找去只找到这张背面有字的一方粗纸，就递了上去，他也不知道弘一大师此刻想写啥，因为那些天他还写了不少其他的字，他也万万没想到，正是这幅看起来像孩童写的字体“悲欣交集”“见观经”留给世人无尽的唏嘘和想象。
前半生是“悲”，后半生是“欣”，结果是“见观经”。
正可谓：悲欣交集见观经，繁华落尽见真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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