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坐落在浙江,是桐乡市的一个镇子。这里出了两个名人,一个叫做茅盾,另一个叫做木心。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木心将母亲接去上海的高桥镇后,乌镇的家就沦为铁沙厂,历经四十年,早已经破败不堪。
乌镇帮助他买回了东栅的祖宅,并且依着木心自己设计的草图,2001年动工,2006年建成,历时五载,在故园的废墟上为木心建了一个大房子。
2006年9月,80岁的木心游子归来,回到乌镇。2007年夏,正式迁居这里,木心取名叫“晚晴小筑”,渡过了他一生最后的五年岁月。
“晚晴小筑”的庭院,做的非常不错,占地面积也够大,典型的乌镇风格。分为花园、主楼、后院。园中的花木、水池、亭榭、紫藤,尽量还原着当年故园的模样。
因为疫情,乌镇几乎无人,我像是一个人在享受着整个乌镇。
青石板上踱步的时候,好像木心在陪着,偶尔的时候,会有一两个街坊从身边走过。虽是晚秋了,乌镇的天气倒还不冷,一些住户的窗户或门开着。
望进去,才记起乌镇的东栅,虽有木心的故园,也有茅盾先生的故居,却并不算是封闭的景区,乌镇的人家还是继续住在这里的。
木心和茅盾的老家住在东栅的两条巷子里,其实也就是拐了个小弯,说是一条巷子也行,木心家靠近东头,茅盾家靠近西头。
我走了走,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木心的母亲姓沈,茅盾的本名叫沈雁冰,他们两家是亲戚。
木心说,他小时候读的书,大部分都是从茅盾家借来的。茅盾那年月就已经有名气了,而木心还是个孩子。
东栅的西门出口,墙上挂着国务院和浙江省政府的牌子-“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茅盾故居”。
木心的故居没这个招牌,地点在东栅财神湾186号。木心走后,临街的三间屋子就被改造成了木心纪念馆,展示了木心不少的画作、手稿、遗物和影像资料。
我在木心的一张全家福下,站了好一会。这张照片拍摄于1931到1932年间,木心与父亲孙德润、母亲沈珍、大姐姐彩霞、小姐姐飞霞五口人聚在一起,看画面,祥和乐融的很。
每一个老人都有天真无邪的童年,每一个家庭都有快乐美好的照片。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会是永恒,还仅仅是瞬间。
我还对木心1949年后的年代照片墙非常感兴趣,我拍下了照片,也就终于理顺清楚他的新中国生平——不幸的木心!
上海岁月【1949-1982】的照片墙上,写着木心的话:“文革”之中,死不得,活不成,怎能活下来呢?想到艺术的教养。为了不辜负这些教养,活下去。
2011年12月21日,木心辞世,终年84岁。据说,临终前他最后喊出的话是“叫他们不要抓我!”七个字。
木心的骨灰就埋在“晚晴小筑”的屋中。
陈丹青说:“你不遇到木心,就会对这个时代的问题习以为常。可等到这么一个人出现,你跟他对照,就会发现我们身上的问题太多了。我们没有自尊,我们没有洁癖,我们不懂得美,我们不懂得尊敬。”
乌镇的行程是专门设定的,也是因为木心,因为我赞同陈丹青先生说的这段话。
故居的墙上,将木心当年读过的书放了上去,有《是经集注》、《陶渊明全集》、《十九世纪文学之主潮》……还有《旧(新)约全集》。墙上写了木心的这句话:我读书的秘诀是:看书中的那个人,不要看他的主义。
木心的形象一直被定格在讲究的礼帽、皮鞋,很有款的长衣或者短衣,手上一直会握着一柄考究的拐棍。我在故居看到了真品,我端详了半响,果然有些贵族气的,国人少有。
应画室的规矩,木心的画室也设在大宅子的北面,期有稳定的光线。画室的陈设、摆件、壁上的画,案桌的凌乱,保持着木心生前在次逗留的原样。
据陪伴他的小代回忆,木心很少满意他的画作,随时丢弃。他正式入住晚晴小筑,已经80岁了。另一位陪伴小杨说,来的次数逐年减少。
木心逝世的前一年,两位纽约电影人在这里拍摄了老人作画的珍贵镜头。2016年,英国BBC制作《世界文明》系列,其中风景画与山水画专题,选择木心作为个例,也曾来到这里的画室拍摄。
我是不懂画的,只看到了一份真实。
木心的二楼客厅,墙上挂着一副字,用玻璃框精心装裱。写的是“衔命首义,生生不息”,我端详了半天,未得要领。寻了故居的一个小伙子,才知了缘由。
原来是,2011年12月21日木心去了天堂,第二天,乌镇在客厅的壁炉周围设了灵堂,从大江南北来了十余位文学家、评论家,还来了数十位陌生的读者,大家在这里鞠躬守灵,送木心最后一程。
这句话本来是木心所言,被他的故交好友童明先生拿来,以此两句来祭奠先生。陈丹青将其书法,挂在了墙上。
“衔命首义,生生不息”,字面的意思说的应该是性命。用了一个“衔”字,立即将“性命”的模样刻画的立体起来,透露出“守护着性命才是最头等的大义,才会千秋万代,枝繁叶茂,永不凋零”的生命态度。
直接的理解过来,似乎是“贪生怕死之徒“的借口,但读了木心的文字,就会多了另外一层别样的解读。
木心说他曾研究过自杀,年轻时几次差点寻死,实在忍不住了,拼命忍住。
就“衔命首义,生生不息”的含义,他用了一个比喻:“你看,老虎慌急时,也知道嘴里叼着小虎崽;我一辈子多少回闯不过去,可是想想,不肯死,一路珍摄自保,等于老虎衔着自己的命呀。”
看木心的一生,真的替他感叹“生错了时代”,每一步对他而言都是错的似乎,直到1982年。
有的人解读“大难来临把生命衔在嘴里,凡道义的事绝不退却”,第二句话有些拔高了,但将木心的生命历程推演一遍,似乎也是对的,他的道义就是要“想到艺术的教养。为了不辜负这些教养,活下去。”
木心是胆小的,他的一生都活在小心翼翼中。
陈丹青刚辞掉教授职务时,有一次《焦点访谈》正谈这事,木心一脸凝重地跟陈丹青说:“你还是要小心一点。”
其实,人的一辈子,不都是苦痛,自然有快乐的时光,不管生活会有多么不堪。有的作家认为“作家的责任就是书写疼痛、冒犯和黑暗”,反对的人说”这是地洞里老鼠的眼睛,作家的笔就应该书写美好,让人有美好的体验和向往。”
抛开政治不谈,其实,说的都对。
作家与其说是一个职业,毋宁说是云云百姓的化身。歌颂美好是一种情绪,记录黑暗、揭露黑暗、记住黑暗,却是百姓心底儿的情绪宣泄,而“疼痛、冒犯和黑暗“的描写,正是为了避免让新的”疼痛、冒犯和黑暗“再次来袭。
我历来喜欢书写美好,不喜欢记录黑暗,但是对于书写黑暗的作家充满尊敬,觉得他们更像仗剑天涯的骑士,有贵族精神,像木心一样。
喜欢这句话:当痛苦变成了一种清洗,就减少了对时间流逝的迟滞感,而增添了更多对人生敏锐的感受,比如血肉模糊的心会让人感受到生命体征温热的跳动,我还活着。
活着便是活着,依旧有安慰、有光亮。
【未完待续,明天续(八)】
——张家卫成都百日散记(2021.12.19第73天)【木心随笔(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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