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牛士死了（第44天）

张家卫
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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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斗牛是从古代狩猎演变而成的一种传统，到了中世纪每当国王加冕、婚庆、王太子出生和班师凯旋等庆祝活动，王公贵族都会以驾马刺牛助兴。

16世纪的时候，西班牙黄金时代的开创者卡洛斯一世为庆祝王子，对，就是我这些天常提到的那位腓力二世的出生，竟然在斗牛场上亲手斗杀了一头公牛。

18世纪以后，斗牛逐渐成为一项民间的传统娱乐活动，斗牛成为一门专业，有专门的斗牛学校，培养斗牛士。

事实上，斗牛是一项超高危险的活动，就我仅仅两小时的现场观感，也确实一次又一次替斗牛士担着心，太危险了。

公牛不仅有庞大的身躯和力量，而且公牛的角很锋利，牛角的尖端处都是倒勾的。场上公牛的常规动作，就是快速奔跑，然后用牛角从下往上拱，如果挑中斗牛士，斗牛士一般难逃厄运。

历史上最有名的西班牙斗牛士叫马诺莱特（Manolete，1917-1947），他从1938年，21岁的时候就开始下场斗牛，获得荣誉无数，他被称为1940年代西班牙薪酬最高的斗牛士。

1947年8月27日的下午，在西班牙南部小城的利纳雷斯斗牛场的热浪中，马诺莱特不幸被愤怒的公牛顶死。

当那头名为伊塞罗（Islero）的公牛撞上他的那一刻，现场1万多观众尖声大叫，随后又陷入了一片内疚的沉默。

马诺莱特被立即抬上了救护车，西班牙最好的角科医生从马德里赶来通宵救治，但马诺莱特还是在第二天死去了，终年30岁。

在此后的几天里，国家广播电视播放的都是葬礼挽歌，整个西班牙陷入了哀痛之中。

马诺莱特的生前，相信赢得了无数现场观众的白手绢挥舞，代表着他们的满意和敬意，代表着裁判主席会根据现场观众的满意度，给予斗牛士一只牛耳和绕场一周的荣光，当然，马诺莱特还会赢得更多的奖赏和荣誉，比如他被西班牙奉为民族英雄。

2008年，以他为原型，有一部【马诺莱特】（Manolete）的电影上映了。

今天的这场斗牛，在三位主秀斗牛士中，表现最好的就是这位Gómez del Pilar了。他赢得了满场观众的挥舞白手绢，我没有白手绢，就学着一些观众的样子，找了张纸巾挥舞，也行。

他带着三位扎花镖的助手斗牛士绕场一周，观众欢呼。

我们熟悉的海明威，就是一位狂热的斗牛爱好者，而且他认为正是斗牛才让他重新焕发了创作的激情。

1923年，24岁的海明威头一回来到西班牙，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这样形容斗牛 “这是一出壮丽的悲剧，是我见过最美的东西。”他甚至还把斗牛场比作没有中弹之虞的战争前线。

之后的连续多年，每到7月，他都从美国和欧洲各地呼朋唤友，来到西班牙参加圣费尔明奔牛节（San Fermín），甚至多次跳入奔牛阵中，不惧凶险，只为亲身体验和享受，堪称痴迷。

1929年奔牛节期间，他写了一本关于西班牙斗牛史的《死在午后》(Death in the Afternoon) 。

西班牙内战弗朗哥上台之后，海明威曾公开宣布不会在佛朗哥掌权的情况下返回西班牙，但后来他还是因为斗牛之爱食言了。

海明威的晚年，虽曾获诺贝尔奖，但已过创作巅峰，而且患有妄想、抑郁和偏执的毛病。

他食言了自己，再次回到曾经见证他充满活力的西班牙，重拾对斗牛的热爱与激情，他仿佛找回了从前激情燃烧的岁月。

拍摄于瓦伦西亚La Pepica餐馆

1959年，他60岁，一高兴，他把约稿的专栏文字写了10万字，就是后来的那本《危险的夏天》 (The Dangerous Summer) 。

他在书中，不仅描写了他对斗牛的狂热爱恋，还描写了他曾经用脚步丈量过的西班牙城市的角角落落，他驻足过的那些餐馆、咖啡馆、酒吧，后来逐渐成为喜爱文学的游人们的朝圣之所。

但无论如何，因为动物保护、画面血腥、民族象征等方面的争议，以及商业收入下降等方面的原因，西班牙式斗牛的现状是日趋没落。所谓西班牙式斗牛，不仅在西班牙有，在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也有，比如法国、葡萄牙、墨西哥等地。

我查来了一张来自【数据看世界】（Our World in Data）的最新《世界斗牛状态图》。

从图中以及【数据看世界】的表述中，西班牙式斗牛在全球范围内的存续比过去更少了。

在西班牙，虽然国家依然认为斗牛是一种传统文化遗产，但在不同自治区，比如加那利群岛早在1991 年就废除了斗牛。巴塞罗那所在的加泰罗尼亚自治区，虽然他们在2010年颁布的斗牛禁令后来被西班牙联邦法院裁定为违宪，但实际上人家自己也不斗了。

巴塞罗那西班牙广场边上被称为加泰最后一个举办斗牛的纪念斗牛场，2011年就被改造成拉斯阿雷纳斯购物中心（Las Arenas），类似的情形在其他的一些自治区也有同样情况。

2024 年，西班牙政府废止了国家斗牛奖，还停止了国家电视台转播斗牛的节目。

西班牙目前依然有斗牛的地区主要是马德里以及南部的安达卢西亚地区，对，就是攻略中常常提到的塞维利亚、格拉纳达、龙达等地，有资料说2024 年有 600 多场斗牛活动举行。

虽然斗牛的场次不少，估计观众一般不会坐满。就像我今天看的这一场，据说还是马德里年度最后一场的斗牛赛，但目测了下25000人的斗牛场，坐了至多有一半的观众，看来这斗牛确实有些日薄西山。

不过，要在西班牙全国范围内完全禁止斗牛，就观察来看，尚有个相当的过程。据数据统计，西班牙目前较之高峰期的400多个斗牛场，尚存有300多个斗牛场，但真正活跃的只有马德里的拉斯班塔斯斗牛场和塞维利亚的马艾斯特兰萨斗牛场。

我寻思，西班牙斗牛最有可能的结果是逐步“退化”成一种象征性的文化传统，像原来那样人潮涌动的情况是不可能了。

刚才，利用休息的时间，我在电脑上看了一部电影《与神对话》。

电影主要是讲了男主尼尔的一生，就是先荣华富贵，美女无数，再到落魄流浪，与乞丐争食，然后又东山再起，结果再次落入困境，然后再次荣光的一个故事。

男主尼尔将荣光归于他在第二次落入困境之后与神的对话，并且在之后的日子里坚持把神的话语分享给他遇到的所有有缘人，从而让他的生命以及听到神的话语的人变得阳光起来。

可能因为刚才还在写斗牛呢，不自觉地就会把这故事与斗牛以及斗牛士们的场景联系了起来。你说，尼尔的角色是斗牛士还是被斗的公牛呢？云云苍生中的我们是斗牛士还是被斗的公牛呢？

如果想不死，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被选中，所以无需下场，可不管斗牛士还是被斗的公牛，斗牛场就是他们一生的命运，是他们一生的光荣与梦想所在，怎么办呢？

你还记得我在斗牛场上一直纳闷的那个问题吗？为什么公牛一定要朝着红布冲而不朝着人冲呢？为什么它不盯着一个人冲，而那么听话的似乎按照斗牛士们的手势在冲不同的人呢？难道它们只认得红色，而不认得其他的颜色吗？

错！牛是天然的色盲，是二色性视觉动物，它根本分不清颜色，但牛的视觉对快速移动的物体却非常敏感。斗牛士不断晃动红布的动作，才是让牛愤怒和产生攻击欲望的原因所在。

那为什么要用红布而不选用其他颜色的布呢？其实完全是为了讨好观众，因为观众会在视觉上对于血红产生刺激，从而让观众有更强的观赏体验，营造出斗牛现场激情澎湃的氛围。

公牛以为自己对目标的把握非常准确，而斗牛士却正是利用了它的最大弱点才完成了斗牛，而斗牛士所谓的残忍行为，并不完全为了自己的荣光，而是用最大的风险体验去取悦王公贵族，取悦我们这些愿意买票入场的芸芸众人。

抱怨命运吗？可神通过尼尔传话说，神就是你自己，就在你自己的心里。

读到一个笑话：

有一个游客去西班牙旅游，看完斗牛后，他去了隔壁的餐馆，看到旁边桌子上一个当地人在吃两个看起来美味巨大的肉丸。他问服务员这是什么菜，能不能也点一份。服务员告诉他，那是用公牛的两个蛋做的，但餐馆一天只能做一次，并邀请游客第二天再来尝尝。第二天，游客兴冲冲地回来想吃这道特别的菜，却被端上了两个小小的肉丸。他问服务员为什么大小不一样，服务员回答说：“有时候，牛赢了。”

我去查了查，在马德里的拉斯班塔斯斗牛场周围和市中心，有不少的传统餐馆和酒馆，比如这家El Fogón de Trifón，他们的招牌菜就是牛尾和烤牛蛋。

回来巴塞罗那后，我特意去找了海明威当年最喜欢去的一家叫马拉的酒馆（ Bar Marsella ），结果人家关门停业了，而且铁制的卷帘门看来已经有好久好久没开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