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敌人不是世界（第72天）

格拉纳达的清晨，也会出来走走，因为总会睡不大着，看来还是心不静。

走到了主街道，早上的人很少，望到了一尊雕像，仔细辨别查询，应该是十字若望（San Juan de la Cruz，1542-1591），我不大了解，只是似乎听说过他的名字。

十字若望是16世纪西班牙最重要的思想家、诗人和哲学家之一，他生前主要居住在格拉纳达和托莱多。

他与西班牙的另外一位叫圣德肋撒（Santa Teresa de Jesús）的哲学家并称为“西班牙神秘双璧”。

他俩共同发起了一个叫做赤足加尔默罗会（Carmelitas Descalzos）的改革运动，主张修士应回归清贫、静默与祈祷的原始精神。

我们知道天主教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讲究仪式，而且天主教堂的建设总是极尽其奢华之能事。

16世纪初，罗马天主教会不断被爆出腐败现象，比如贩卖赎罪券等，引起了教会内外的不满和质疑。

我们现在熟悉的基督教一般是被称为【新教】的基督教，其信徒也被称为清教徒，其标志就是16世纪欧洲发生的那场广泛的宗教、文化和社会变革，标志性事件就是1517年10月31日马丁·路德发表的《九十五条论纲》。

得益于当时印刷术的快速发展，马丁·路德的论纲迅速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并广泛传播。

这场改革运动也激发了罗马天主教会内部的改革力量，其中就有西班牙。

西班牙这一时期主要出现了两股力量，一个就是十字若望和圣德肋撒共同发起的赤足加尔默罗会（1562-1568），另一个是罗耀拉（Ignacio de Loyola）教士在1534年创立的耶稣会。 

耶稣会在前，根植于西班牙北部的巴斯克地区，强调的是“行动中的信仰”，而赤足加尔默罗会强调“沉默中的信仰”，主张灵魂净化、默想和内在的修行。

前者属于“外向型灵性”，后者属于“内向型灵性”。一个是希望以行动与组织改变世界，一个是希望以祈祷与静默拯救灵魂。

这两股改革的力量虽路线不同但互相尊重，是16世纪末西班牙教会中难得的并行但互不冲突的宗教力量。

不过，改革注定是要付出代价，这位叫十字若望的教士就与他原在的教会发生了严重冲突，他被反对改革的教士囚禁在托莱多修道院的地牢中达九个月。

但正是在这段黑暗而孤绝的囚禁中，他写了一本《灵魂的黑夜》（La noche oscura del alma），后来成为他最著名的神秘概念与诗歌主题。

1726年，十字若望被教廷册封为圣人。

十字若望认为灵魂通往神的道路可分为三个阶段：

净化阶段（Purgativa）：脱离感官欲望与世俗依赖。

启示阶段（Iluminativa）：获得神光的启迪。

合一阶段（Unitiva）：灵魂与上帝的神秘结合。

端详着这位500年前的十字若望，禁不住想起西班牙裔的另外一位更加大名鼎鼎的哲学家塞内加（Seneca），他活在距今1600年前的公元4—65年。

图源：网络

塞内加是罗马帝国时期的斯多葛派哲学家，他出生于西班牙的科尔多瓦，距离格拉纳达很近，与塞维利亚三座城市之间，几乎是一个等边三角形的关系。

我就在想，从哲学的角度看，相距1600年的十字若望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将塞内加的“理性内省”拔高到宗教，以宗教神秘主义中的面纱将其继续延续和转化，因为他们都认为，人真正的敌人不是世界，而是自己。

十字若望在《灵魂的黑夜》中写道：“在彻底的黑暗中，灵魂被光照亮。”

格拉纳达大教堂

我们知道，塞内加虽然说的、写的很好，但他在现实中的一生却是一直在“哲学与权力的夹缝中求存”的人。

他出身高贵，青年时被流放，后又被召回，成为尼禄的老师与顾问。对，就是被吉本认为是罗马帝国时期最荒淫、最残暴皇帝之一的尼禄。

塞内加教人如何在外界的混乱中，保有内在的平静，但现实讽刺的是，他终其一生也未能真正逃离权力之网。

相比之下，十字若望的路径倒是彻底反方向的。他出身贫寒，在孤儿院读书，靠修道院供养，主张清贫、禁欲，还曾被关进了牢房。他没有宫廷，没有弟子，没有政治权力，他被评价为“以受苦的身体换得了灵魂的光明”。

我就在想，如果他“有了宫廷，有了弟子，有了政治权力”，他会不会也与塞内加的命运一样呢？

塞内加想的是在权力中寻找德行，是因为他拥有权力。十字若望在黑暗中寻找上帝，是因为他不拥有权力，或者说他知道一旦拥有了权力，他就找不到上帝。

塞内加出生在西班牙的萨尔多瓦，于是有人说他不是罗马人而是西班牙人。其实，这样的讨论没啥意义，就像我们填表时候用的籍贯、出生地和现住址一样，除了前两样是可以确定的信息，第三个“现住址”本身就是一个流浪的词汇。

塞内加的籍贯我没去查证，但他的出生地一定是西班牙，至于国家，那个时候世界上没有西班牙，只有罗马，西班牙只是罗马的一个行省，就像今天的北京、上海、广州、深圳都是中国的一部分一样。

就比如这深圳，原来的一个小渔村，几乎所有的深圳人，都是来自全国各地，你说他应该说自己是深圳人，还是湖南人、湖北人或者是北京、上海人。

顺着这个话头说，罗马著名的“五贤帝”时期，其中的罗马皇帝图拉真和哈德良也是出生在西班牙，具体地方就在今天的塞维利亚附近，名字叫做意大利卡（Italica）。不好意思，这次我没来得及去。

南部之旅最有感觉的地方是格拉纳达，于是就住了两晚，车子也休息了两晚，离开的时候，我真的跟格拉纳达说，再见，还会再来的。

格拉纳达市政厅

车载音响放出了《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吉它曲，这是19世纪西班牙作曲家塔雷加的作品。

据说，塔雷加1896年来到阿尔罕布拉宫时，面对夕阳映衬下的宫殿，浮想联翩，突生灵感，谱写了这首不朽的名曲。

【《西班牙的南部之旅》（二十），明天续（二十一）】

张家卫西班牙百日散记（2025.11.16，第72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