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的春秋战国（第64天）

塔里法—隔着直布罗陀遥望北非最近的城市

阿拉伯人的统治，与罗马人不同。

罗马人好像天生有这个能力，会把一个幅员辽阔、依靠征服得来的异国土地，生生统一成大罗马帝国，可根在中东伊斯兰的阿拉伯人从征战的第一天开始就相互不信任，内斗不断。

所谓的西班牙伊斯兰王国，并不是啥大一统，而是经常不断变化的数个小王国，为啥呢？

公元750年，远在中东大马士革的阿拉伯帝国统治者倭马亚王室，被另一股势力阿巴斯家族拿下，被篡夺了王位。

对，就是这个倭马亚王朝下令给北非的阿拉伯人总督，渡过直布罗陀海峡，开打的西班牙。可他们自己怎么也不会想到，不到40年，大马士革的统治者，竟然被自己人砍了头颅，还要赶尽杀绝。

唯一逃出来的倭马亚王室的后裔，是老哈里发的一个孙子。

这位落难的王孙一路狂逃，从幼发拉底河泅过来，逃经今天的巴勒斯坦和以色列，逃经埃及，越经今天的利比亚和阿尔及利亚，几乎穿越了整个北非，最后才惊魂未定地站在了今天摩洛哥的地中海边。

地中海对岸的安达卢西亚，竟成了他唯一的出路，或许也算是他爷爷给他留下的一条生路吧。

这位落难的王孙渡过海去，来到了安达卢西亚的科尔多瓦，召集来了支持老哈里发的旧部，与支持新哈里发的人一顿互搏，终于拿下了这里，这是阿拉伯人自己人之间的战斗，与天主教没有半毛关系。

这位落难的王孙是谁呢？

就是后来被称为拉赫曼一世的所谓西班牙阿拉伯国王。事实上，他与大马士革的阿拉伯世界不仅没有关系，而且还是仇人一般的存在。

后来大马士革的新哈里发阿巴斯家族派军队来科尔多瓦与之战斗，结果阿巴斯的军队打输了，拉赫曼一世也就坐稳了。

再后来，阿巴斯王朝将首都迁去了伊拉克，阿拉伯帝国开始式微，竟然连北非也纷纷地独立成了一个个自己的小王国。

不少西方历史学家认为，若不是阿拉伯人的这场内斗大伤自己的元气，很可能他们可以一鼓作气真的征服欧洲，战胜基督教的西方世界。若是那样，今天的欧洲人就都要念《古兰经》了。

看到这里，我们已经明白，西班牙的所谓阿拉伯王国，实在与所谓正统的阿拉伯帝国没有任何关系，应该叫西班牙的伊斯兰王朝更贴切。

到了西班牙的拉赫曼三世（891—961) ），他生在西班牙长在西班牙，他觉得没有啥理由要在乎什么大马士革和巴格达，科尔多瓦就是他的家乡，他是正宗倭马亚王朝的传人，他才是真正的哈里发，他要和巴格达平起平坐！

这是西班牙伊斯兰王朝的极盛期，在公元十世纪达到了顶峰。

这个过程中，这里的阿拉伯人变得更加认可西班牙，而不认同他们的大马士革或者巴格达。西班牙伊斯兰王朝的几代哈里发，并不认为东西方文化必须是对立的，因此他们支持一代代的伊斯兰学者要研究和引进西方文化。

可惜好景不长，文明这事儿就是这样，严酷没有好果子，可这宽容也容易出事。

这不，自封为哈里发的西班牙伊斯兰王朝还是被摧毁了，可摧毁他们的不是西班牙的那些天主教王国，而是曾经被他们征服、又在征服西班牙中立下头功、但被赶到贫瘠平原和山区的柏柏人的后裔们。

1012年，柏柏人洗劫了科尔多瓦。这些柏柏人，事实上也是信奉伊斯兰的穆斯林，可是200年来，他们从来没有停止过对源头是中东阿拉伯的王公贵族们的怨恨。

在对科尔多瓦的洗劫中，柏柏人杀了几近半数的居民，把杀剩下的人也悉数驱逐出境。

不过，在西班牙的正史叙述中，认为柏柏人政权也是摩尔人的王朝，因为他们信奉的都是伊斯兰教。

只是，柏柏人的政权只维持了短短11年。

1023年，虽然赶走了柏柏人，可西班牙伊斯兰王朝原有的权威已经威信扫地，立即又陷入了连年的权力争夺。待到平定下来，本来以科尔多瓦为中心的所谓西班牙伊斯兰王朝，已经分裂成了23个城邦小国。

那么，在这些时期里，天主教与摩尔人的领地和城邦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

这些摩尔人，事实上平日里只是小政体之间的相处，并不严格以宗教为界。但不时地就会有伊斯兰的小城邦首领，过来邀请天主教的军队，帮忙打自己的伊斯兰邻邦。或是反过来，天主教的小城邦，也会出钱，请伊斯兰的军队，帮助打自己的天主教邻邦。

是不是有点像我们春秋战国的群雄争霸。

我们满耳听到的一直是西班牙被阿拉伯人统治了近800年，而天主教王国卧薪尝胆，前赴后继，好像是用了整整800年才把阿拉伯人赶出去，结束了摩尔人的统治，实现了天主教在西班牙的重兴。

这个历史叙述不仅是导游书里的故事，也是西班牙正史中的叙事。

但真实的情况是，那时候的西班牙，偏北的天主教世界和偏南的伊斯兰世界，长期共存，共存的还很不错。

再说，摩尔人在西班牙的存在，即当年的北上征服，只动了整个天主教西方世界的一个边缘，而西班牙的摩尔人内部又争斗不已，北部西班牙却有着欧洲整个天主教世界做支持，因此，所谓“光复”，就是夺回西班牙的南部包括一点中部而已。

关于天主教王国和伊斯兰教王国，需要提到的差别有一点挺重要。

天主教西班牙之所以能够联合起来，而穆斯林却是不断分裂，与它们不同的文化在尝试不同的政治制度，或许有一定关系，天主教世界其时正在发展出一套自己的制度。

根据历史记载，还在中世纪的西班牙，就已经有了“用抽签方法选出陪审团作终审判决的方式。国王必须如最卑微的臣民一样遵守法律” 。非经国会同意， “国王不能征税、不能处理国家事务、不能选定他的王位继承人” 。

西班牙北方阿拉贡的贵族向国王宣誓效忠的誓言是：“我们，同你一样尊贵，你，并不比我们更为尊贵，现在我们向你宣誓忠诚，接受你为我们的统治者，只要你尊重我们的法律和我们的自由。”

虽然后来这些制度并没有稳定下来，他们之间的相互征战也不断，可是天主教西班牙的政治制度，既强调自治又兼顾联合，或许是形成统一大趋势的关键因素之一。

【《西班牙的南部之旅》（十三），明天续（十四）】

张家卫西班牙百日散记（2025.11.8，第64天）